在我12岁以前的时光里，院前香樟树的每一片叶，都见证着我的成长。

那棵香樟树，是爷爷种的。我和爷爷不太亲热，大抵是因为他的不喜言谈，我总觉得他十分清冷。但我仍感激这个沉默寡言的驼背小老头儿，感谢他在我来到这个世界上时，种下那棵给予我永生温暖的香樟树。

“这棵樟树呀，和我们家妮儿一样大，长得可比妮妮快多喽！”记忆里奶奶总是这么和我说。那时，奶奶身体很健康，爷爷也还健在，我也正是无忧无虑调皮捣蛋的年纪。我用尽各种工具，在香樟树干上留下我稚嫩的“书法作品”以及各种涂鸦，满脑子想的都是我怎么样才能爬到树上去。这时，在洗衣裳的奶奶便会嗔怪道：“你这个小短命鬼，一天到晚尽捣乱。”而我家的小老头呢，依旧事不关己，高高挂起，在一旁擦拭着他的宝贝三轮车。奶奶是不舍骂我的，只能任由我嬉闹。于是乎，奶奶的抱怨就会渐渐波及到爷爷身上，我时常不解，爷爷为什么总是能耐心地听奶奶说教，只记得那时风穿叶间的簌簌声很是悦耳。

而后长大一点，个子往上蹿了不少，香樟树也愈发粗壮起来，在表哥的“悉心”教导下，我终于如愿以偿，学会了爬树。彼时，爷爷奶奶的精气神已不再如同我幼时一样好，家里人换洗的衣物统统被妈妈交由洗衣机处理，爷爷停在树下的三轮车也早已不知踪影，取而代之的是爸爸的宝贝小轿车。树下不再热闹，只留我独自坐在树上遐想。爬的次数多了，也不像当初那样小心翼翼，难免摔跤遭受皮肉之苦，奶奶心疼得直掉眼泪还不忘骂我一句“短命鬼”。从树上摔下来的当天，爷爷就拿着锯子，将我上树的“必经之树梢”锯掉了。

再后来，学业逐渐繁忙，便不再和爷爷奶奶住在一起，而和爸爸妈妈一起搬到县城里，从每周末回家到后来只有寒暑假回家，关于香樟树的记忆便逐渐模糊。因为爸爸的轿车不再占用树下空地，两位年迈的老人，又重新回到树下，时常是这样一幅景象：风吹树摇曳，奶奶念念叨叨地向爷爷抱怨东西又说道南北，爷爷躺在摇椅上缓缓扇着蒲扇，有意无意地搭着话。那一刻，我好像突然理解了赵咏华唱的：我能想到最浪漫的事，就是和你一起慢慢变老。

回家的次数越来越少，在学校要求住校后，几乎不怎么回到爷爷奶奶身边。那时我已是毕业班学生，高考的压力让我无心其他。晚自习，班主任喊我去校门口，说爸爸给我送衣服来了。我内心莫名生出一种不安。爸爸语气隐忍，把衣服给我，嘱咐我要好好读书，最后才说爷爷的状况不太好，现在在医院。当时也没多想，只当老人家身体难免有个小病小痛，下次放月假再回去陪陪爷爷奶奶好了。

谁知，这场病竟使我们和爷爷天人永隔。

迫于当时疫情突然暴发，爷爷的葬礼也只能草草了事。从外地赶回来的姑姑和大伯父到家时，爷爷已入土为安。和我一样，他们也因没见到老人家最后一面而悔恨不已。子欲养而亲不待，大抵如此吧。

轻轻在爷爷坟前放下一片香樟叶，任由风带去天堂。我会站在树下，如果他老人家也思念我们，劳烦风先生也轻轻拂过那片叶，替爷爷传达。

（撰稿：王轶雪）